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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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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嬌蘭扶著個丫頭走進來的時候,霜娘著實吃了一驚。

她發現“神色很不好”這種形容已經是經過修飾的了,事實上周嬌蘭那個倉惶的模樣,簡直可以用喪家之犬來形容,她連衣襟都是歪斜的,頭發毛糙糙的,左鬢的金掩鬢都少了一只,像被打劫過一般。

連原本漠不關心的安氏都坐直了身子,問:“怎麽回事?”

周嬌蘭進了門就腿軟了,要不是那丫頭扶著她,她直接就滑地上去了。金櫻見勢不好,忙過去一起扶著她,兩個丫頭一起吃力地把她扶去椅子裏坐著。

金櫻轉去倒了杯茶來,想塞到周嬌蘭手裏,卻發現她軟得連茶盅都握不住,沒奈何,只好湊到她唇邊,親給她一口口餵了下去。

一盅熱茶吃盡了,周嬌蘭才像是緩了過來,原本眼神都有些發直的,這會重新有了神采,眼淚嘩啦就流淌下來。

“太太,太太,”她握著冰涼的椅子把手,撐起身子來喊道,“你一定要救我!”

安氏皺了皺眉,眼看她還是不中用,不像是個能把事情說清楚的樣子,就沒理她,看一眼那丫頭,認出是陪著周嬌蘭一起嫁到成襄侯府去的陪嫁丫頭,就向她道:“瓊雲,你說,到底怎麽了?”

瓊雲跪下來,抹了把眼淚,伏在地上道:“太太,大哥兒沒了。”

霜娘不由變色——她記得,大哥兒就是成襄侯府瞞下來的那個庶長子,為那孩子當初周嬌蘭還回來哭訴狠鬧了一場,最後梅氏出面去談判,把那孩子抱到了周嬌蘭的院裏教養。一晃三年過去,那孩子該當快四歲了,這是忽然出了什麽事?

安氏問出了她的疑問:“沒了?是不留神叫人拐走了,還是死了?”

“死了。”瓊雲努力忍著哭腔,道,“今天上午我們奶奶往碧雲寺去上香,在那裏用了齋飯後回來,結果一進門,就聽說大哥兒掉荷花池裏了,撈上來就沒了氣。那府裏太太瘋了,見我們奶奶回來,趕著就撲上來,非說是我們奶奶治死了大哥兒——太太,我們奶奶人都沒在,這怎麽能賴到奶奶身上呢?”

安氏和霜娘聽聞,不約而同都去打量周嬌蘭。

講真,不管大哥兒的夭亡是不是周嬌蘭的手筆,瓊雲那個理由是很站不住腳的:周嬌蘭這樣仆婦如雲圍繞的貴婦人,她假如真想對庶子下手,難道還用親自把大哥兒丟到荷花池裏去?在這方面,她的不在場證明有和沒有一個樣。

安氏顯然和她一個想法,她盯著周嬌蘭:“你說實話,是不是你做的?”

周嬌蘭哭道:“不是,做什麽都賴我,真的和我沒關系!”

她嗓門尖利,一喊起來霜娘都不大受得了,再看安氏,眉頭皺得緊緊的,顯然不勝其煩。

這庶女真夠糟心的,要不是梅氏有孕,安氏壓根不會理她吧。現在迫不得已理了,也沒個好耐性和她說話。

霜娘正這麽想著,冷不防安氏忽然看向她:“她這個樣子,吵得我頭疼。你來和她說。”

“啊?”霜娘一楞,見安氏已經扶著額角低了頭,就沒給她推拒的機會,只得磨蹭著轉向了周嬌蘭那邊。

先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——不是心疼她或是要討好安撫她,而是她的鼻涕快哭出來了,有點惡。

周嬌蘭看也不看她,一把扯過去了。

霜娘也不在意,把話在腦子裏過了一圈,組織好語言,向她道:“二姑奶奶,太太剛問你話的意思,不是懷疑你,而是必須要得你一句實話,才好想下面的事。大哥兒沒了和你有關,是一種處置;和你沒有關系,又是另一種處置。你既然回家來求援,那就要和家裏人說實話——”

“什麽這種那種,我都說了我什麽都沒幹!”

霜娘和周嬌蘭沒來往沒交情,並不受她的情緒影響,被打斷了就等她喊完,然後繼續道:“和你沒關系是最好。但是,如果和你有關系,你是讓什麽人做的,有幾個人參與,又有幾個人沒參與但知情,這些人的可靠程度如何,現在是什麽處境,你都要說出來。如果你隱瞞,太太得到的訊息不完全,失去了替你善後的時機,叫成襄侯府查出端倪來,你再怎麽哭都晚了。”

說這整段話的時候,霜娘的表情平靜到近乎冷酷,她的心情也是如此。不這麽封閉自己,她怕自己心抽抽著,要吐出來。

安氏不想理周嬌蘭,她又何嘗想?這裏面夾雜的是條孩童的性命——霜娘承認周嬌蘭如果弄死他是有她的理由在,她可以對此做到的最大限度是不聞不問,但現在要替周嬌蘭開脫,她就真的覺得不適極了。

但沒辦法,包括安氏在內,她們選擇的不是事情的對錯,而是立場,安氏比她還不願意搭理周嬌蘭呢,也只好坐在這裏,想法替周嬌蘭收拾這個爛攤子。真叫她殺子的事被查出證據,成襄侯府那邊還不知要怎麽發瘋,這要是一般庶子也罷了,就咬著牙死不承認,事情慢慢總會過去,京裏豪門那麽多,還沒見哪家因為沒個庶子把主母怎麽了的。可周嬌蘭嫁過去三年多還沒消息,這是三代單傳下的一根獨苗,說句不好聽的實話,真比周嬌蘭這個主母值錢。

周嬌蘭的眼淚停了,顯是有點被這番話震住,但過了片刻她回過神來,還是咬住了沒有改口:“我什麽人也沒叫,他死了是他命短,怎麽就非得是我害的——我要害他早害了,為什麽都幾年過去了,等到他能跑會跳的時候才動手?”

這理由比先前瓊雲說的有說服力多了,確實,那孩子抱到周嬌蘭院裏的時候好像還未滿一歲,對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嬰兒下手當然要容易得多。

霜娘想畢,又見自己把話已經攤開坦誠到這個地步,周嬌蘭都還是維持了原說法,看來是沒有說謊。她便松了口氣,轉頭去看安氏,見她的面色也好了點。

安氏和她的判斷一樣,霜娘再看周嬌蘭,就覺得她順眼多了,和她道:“那你不該就這麽跑回來呀,你婆婆要以為你心虛了。”

周嬌蘭斜她一眼:“你知道什麽,那老太婆發了瘋一樣,上來就打我。我憑什麽叫她打著,當我娘家沒人麽。”

霜娘道:“那你問沒問出事時的具體情形?你家大哥兒不可能一個人到水邊去吧,看著他的人呢?可是有人說了你不好的話,所以你婆婆牽連上你了?”

周嬌蘭被問得一楞,繼而怒了,一拍椅把:“我說呢,原來是哪個賤人告了我的歪狀!等我回去查出來,必要撕了她的嘴!”

“……”霜娘服氣了,見過草包,沒見過這麽草包的,如此切身相關的大事,居然什麽也沒弄明白,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氣回娘家了。

她待要再問,卻見周嬌蘭拍完那下後,身子忽然縮了起來,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來。

“你怎麽了?”霜娘忙站起到她身邊,上下打量著她,看外表除了狼狽了點,並沒什麽傷處,總不能是叫打出內傷來了吧?

王夫人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夫人,不該有這個力氣呀。霜娘想著,見周嬌蘭的痛苦神色非但沒有減緩,還更重了,額際甚至滲出了薄薄一層冷汗來。她不安起來,扭頭向安氏道:“太太,我看二姑奶奶樣子不對,請個大夫來瞧瞧吧?”

安氏點一點頭,金櫻就忙跑了出去。

安氏起身,叫把炕桌撤了,把周嬌蘭扶去炕上躺下。霜娘去外頭叫了兩個丫頭來,一把她扶起來,就看出問題來了——她身後的裙子上洇出了一小片紅色。

霜娘不由就看安氏,安氏也留心到了,眼神縮了一縮,向霜娘搖頭。

霜娘知道她的意思,這時候說破除了讓周嬌蘭情緒起伏更大更危險外,沒有別的用處,就閉口不言,還側身擋住了瓊雲的視線,指揮著丫頭們小心翼翼地把周嬌蘭扶著躺下,往她脖子下塞了個引枕。

大夫很快來了,因事出緊急,來不及去找太醫了,直接從最近的醫館裏請的老大夫來。

霜娘暫避入裏間,那老大夫給周嬌蘭左右手都診了脈後,向安氏拱手道:“恭喜太太,這位奶奶是有喜了。”

周嬌蘭痛苦的哼聲一下斷了,頭一下挺起來:“什麽?!”

安氏已有預感,倒沒什麽驚詫,只是問道:“多久了,胎相可還好嗎?”

老大夫回道:“約莫是兩個月左右。實對太太說,胎相有些不穩,這位奶奶萬不可再生爭執閑氣了,也不可費心勞神,直到生產,都務以靜心休養為要。”

安氏點一點頭,便命包了紅封送老大夫出去,開安胎方子等諸事,回頭自然要另請了相熟的太醫來更穩妥些。

霜娘從裏間出來,見周嬌蘭躺了這一會,那陣痛苦已經過去,現在摸著肚子正滿臉傻笑。

霜娘忍不住問:“我聽大夫說有兩個月了,你自己沒察覺嗎?”

至少月事上總該不對了吧,除非她本來小日子就紊亂。但這可能性不大,周嬌蘭年輕輕的,又是這樣的身份地位,子嗣是她命中第一件大事,如有紊亂也該早找大夫調理順了才是。況且,她還記得她當年誇口她身體健康一點問題都沒有包生兒子的話呢。

周嬌蘭面色滯了一下,沒有說話。跪在地上的瓊雲往前爬了爬,小聲道:“我們奶奶的小日子本來一向準的,但年後得了一個求子方子,照著吃了幾劑後,不知怎麽地,這三四個月就不大準了。奴婢心裏害怕,苦勸著,奶奶才把那藥停了。”

周嬌蘭哼道:“就是你啰嗦,那方子哪有什麽問題?我這不是有了,要不是師太教我,這小冤家還不知道哪天才肯來我的肚子裏呢。”

霜娘:“……”

她的服氣已經變成大寫的了,吃什麽師太給的求子秘方吃得月事都亂了,還執迷不悟,而神奇的是,這種情況下,周嬌蘭居然懷上了,她真不知道該對她的運氣說什麽好了。

周嬌蘭還得意起來:“如今我可不怕許家人了,一個庶子有什麽可寶貝的,硬壓著我養了他幾年,憋氣死了,沒了正好。我家去要和他們談好了,不許算那小子的排行,這點點大就沒了,倒平白高我兒子一頭,我可不樂意。”

霜娘未及開腔,她又跟著補了一句,“對了,我不要主動回去,得許家來接,給我好好賠禮道歉了才行。先那麽冤枉我,現在,可是他們要求著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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